鸟-38(上)

 

(1)

“马上就要登机了,感觉怎么样?”

不远处过了安检依然把脸遮得密不透风的杜警官还在安抚第一次进入候机室有点紧张的狗狗,而沈翊坐在比狗狗看起来更局促不安的秦淮身边,递给他一杯温水。

“谢谢。我还好,就是...不太真实,也有点害怕他突然反悔了冲进来把我抓回去,再连累了你们。”

“小同志,你对人民警察保卫人民的能力和决心好像都不太信任啊?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已经看到你的身份信息了,你比我小,沈警官,咱俩要是真有血缘关系你得叫我哥。”

 

(2)

秦淮缩在毯里被狗舔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还在疑惑自己真的在地毯上睡着了而平时早上雷打不动地抱着他蹭蹭不进去的将军怎么不见人影时,门口送餐的服务生正推着比平时看起来多了点东西的早午餐车进门问好。

等所有的东西都摆上了餐桌,秦淮才从琳琅满目的惨盘中发现,那多出来的东西是只小巧的男士手包。

里面是他落在庄园里的那本小小的泰中词典、一张印着边牧正面照片的精神抚慰犬资格证,和与他分别了近两年他以为早就在绑架时被扔进阴沟的证件和银行卡。

手包里的卡位塞着张卡片,抽出来时龙飞凤舞的“快滚”两个大字映入他眼内,甚至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张扬和狂妄。

从吃上药就开始有点体位性低血压的秦淮忽然体会到了什么叫腿软。

伶仃的双腿支撑不住沉重的躯体,他整个人抵着餐桌桌角慢慢滑了下去,捂着有点心悸的胸口“大”字型瘫在地上。

骤然被绑架犯踢出牢笼的失措和茫然席卷而来,一时间让他无所适从。

这种他自认为不是自己赢来而是靠人施舍而获得的自由,感觉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愉悦,肉体中印刻的痕迹、精神上沉重的包袱也并没有随着典狱长一纸赦免令一并消失。

唯独那点微乎其微的委屈倒是像雨后的野草一样在装着心脏的位置肆意生长,并不自觉地衍生为对“无耻渣男吃完就跑”的鞭挞和谴责。

 

(3)

同样被扔出来且走后门上了岗的工作犬对被赶出家门没什么实体感,只是无师自通地再次靠过来充当狗肉靠垫,为偷摸抽鼻子的半个爹提供肉体援助。社会新狗对江湖的险恶无知无觉,一门心思对着那张印有它照片的工作证流哈喇子,还摇头晃脑地督促秦淮给它赶紧套上。

“干什么,干什么,哪有这么急着上班报到的?当社畜的日子可长着呢。”

急三火四非要进体制的工作犬多少驱散了秦淮心头的阴霾,他从桌上抓了张纸巾擦干净快要洇透了口水的资格证,躺在地毯上,搂着狗肉垫子给它念狗牌:“不想了。来,让我看看你到底叫什么?”

泰曼达精神抚慰犬的工作证做得跟国际非常接轨,中英泰三国语齐全,由于泰文字符极长且跟鬼画符差不多,导致秦淮一打眼连中文和英文都没看清,直到凑得近了才发现那名字的玄机。

“excuse me???GENERAL(将军),他什么毛病给你起这么个名字......阴魂不散吗这是......”

确实是有意为之的将军此刻正在赶往边境的路上,脑子里还想象着秦淮见到狗证和自己的身份证时精彩纷呈的表情。

被熊涌从后视镜里发现了他不自觉浮现在脸上的扭曲微笑后,将军意识到那小兔崽子拿到了证件,马上就会逃之夭夭,脸上堪称姨母一样的笑容垮了下去,又意兴阑珊地拉上了秦淮跟他在车上做运动时才放下的挡板,挡掉了熊涌摸不着老板心思的目光。

智商过高的牧羊犬明白那个三音节的词汇就是他未来的名字,也不管这名字背后的深意如何,只懂得兴高采烈地应和着,又撒泼打滚往人怀里拱。

根本来不及改名的秦淮被他拱得一身狗毛,等打完了喷嚏,GENERAL已经自己套上了资格证,威风凛凛地开始在病房里巡回展示。

“证件上面说你是个男的,男孩子也要矜持一点,别到处求抱抱。你要是被人抓走炖了狗肉我没法交代......喂,喂,别跑了......”

 

(4)

秦淮独自一人享用了两人份的早午餐,等躺在床上眯到了下午确信不会再有人回来后,他换好衣服,带着热情高涨的狗助理踏出了医院的大门。

他也走过了那条热闹非凡的街道,远远地望着摊贩中文英文夹杂着、熟悉却陌生的叫卖,想起那时候刚和周游落地时去逛夜市的那个晚上和紧随其后的那些遭遇。

原本应当属于他的平凡生活就像是接驳不顺畅的卡带画面,让他站在人群中感到有些畏缩和呼吸不畅。

GENERAL敏锐地感应到了秦淮的情绪变化。第一天持证上岗的他把大头顶在秦淮小腿上,推着自己的主人勇往直前地向前走,引起周遭一片友善而好奇的呼声。

可他的主人无暇他顾,一门心思在后驱的动力下横冲直撞。直到两侧的民房都被挤在身后,坐上游艇码头将军前一天晚上喝酒的位置,他才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海边的风很和煦,阳光也很充足,轻轻柔柔的海浪里嬉戏着开心到尖叫的小朋友,天上盘旋着准备随时向大排档发起冲击整口薯条的海鸥。一切都是世俗而普通的生活应有的模样。

他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热烈而自由的空气,片刻后又吐了出去,那些裹到灵魂里的压抑和郁郁好像也开始变得松散,一丝一缕地飘散到体外,随风而逝。连身边的脚步声也显得不那么令人恐惧。

“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有人吗?”

“没有,我也马上走......了”秦淮睁开眼,正要起身离开,却因为那张脸停下了动作。

“......你是叫沈翊么?”

 

 

(5)

一同前来的杜城躺在不远处的太阳伞下,不打算露面,把谈话的空间留给秦淮和沈翊。

沈翊头一次真切地看到和自己别无二致的这张脸,完全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测,这位秦老板确实是因为自己才在孙志彪那里遭受了无妄之灾。他还没想好该如何与秦淮说起这番并不复杂的替身劫难,秦淮倒是开了口。

他压根没说起这个。沈翊身上那种比他更沉稳而安宁的气质让他少了一些顾虑和恐惧,推着他开始倾诉他压在箱底里的心事。

和他自身安危无关的,依然是关于他人的,心事。

“我应该是见过你,在梦里。虽然说人有相似,但我觉得那应该就是你。你在水里,穿着蓝衬衫,好像被绑架了......”

沈翊没提自己确实被踹下水过的经历,引导着秦淮诉说自己的苦恼:“那你还记得咱们在梦里说过什么吗?”

“记不清了,大概是让我勇敢一点,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之类的。可是我好像辜负了你的期待,我那时候时间不多精力不够,他发现的又太快了,我能做的太少了......”

道德感重的过了头的人让沈翊觉得有点和将军一样的苦恼,掺杂着怜爱和敬重,却拿他没什么办法。

可他不想鼓励秦淮这种徒增伤害的利他主义:“那我想这应该不会是我说的,可能只是你的潜意识在鼓励你。”

“为什么?”

眼前的秦淮和沈翊来泰曼达之前在视频里见过的那个几乎天差地别。沉寂、自苦,像只困在网中已经挣扎不动的惊弓之鸟,难以想象他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究竟经历了多少折磨。

把回国之后做个血亲鉴定列入日程的沈翊也抿了一口可乐,拍拍秦淮的肩膀:“因为我是个警察。警察如果还要对受害人说你要破釜沉舟、要勇敢对抗黑恶势力的话,还要警察有什么用呢?对吧,秦老板?”

“吃点什么吗?我请你,这个沙滩小店的烧烤套餐挺不错的。”

 

 

(6)

海边的小乐队在黄昏时分开始集结,吹拉弹唱不一而足;海面上的人陆陆续续上了岸,围在篝火边三三两两的开始聊天等大排档出餐。

秦淮吃到了期待已久齁咸齁咸的轰炸大鱿鱼,搭配上一口闷的冰镇可乐,高油高脂、碳水化合物和四周的轻松愉悦让他找回了为数不多的幸福感。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就是专程来找我的,是么?”

沈翊放下还在作最后斗争的生蚝,认真地回答道:“是,我确实接受了周游的委托,而且守护公民也是我们的本职工作,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他知道秦淮现在依然还是病态的,需要耐心地给予回应。没等秦淮再开口,沈翊继续说道:“你真的已经很勇敢很坚强了,很少有人能像你一样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救了那么多人,不管是我还是受害人,感激你还来不及,说你辜负谁的期待就实在很没良心了。”

“但救人是一方面,可是制作病毒并投放出去,这和当年我跟陈默做的事情是一样的,不管是主观层面还是客观层面,犯罪就是犯罪不是吗?况且就算黑的是黑产平台,最终受害者也还是普通人。”

“你认为法不容情是吗?可我相信法外容情。而且,你这个犯罪链条其实挺牵强的。你如果非要去自首,我可以陪你一起去。不过今天你高低得让我把这个生蚝吃完,它已经浪费我太长时间了。生蚝呢?”

“额,GENERAL刚才叼走了,他本来想偷吃我的鱿鱼,结果转移目标了......还有,你可以请杜警官过来的,我感觉他好像在那儿躺了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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